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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约市约两万名护士正与私营医院进行合约谈判。医院方面以联邦医疗补助削减为由，试图推行紧缩政策；但护士们指出，财力雄厚的医院及州政府完全有能力填补资金缺口。目前，由美国纽约州护士协会(NYSNA)代表的这两万多名私营部门护士，正与十二家不同的医院同时商讨新合约。 2025年7月4日，美国总统唐纳德·特朗普签署了《一项宏伟法案》（OBBBA）使其成为法律。这项国会预算法案既导致联邦预算赤字激增，又对本已千疮百孔的社会保障体系实施了深度削减。该法案提供了4.5万亿美元的减税优惠，主要惠及超级富豪，同时大幅削减了医疗补助计划（Medicaid）和食品券（补充营养援助计划，SNAP）的开支。 具体而言，未来十年内医疗补助计划将削减9350亿美元，SNAP福利将削减2850亿美元。 这些削减措施显然将主要伤害最贫困的群体。 各州将如何应对联邦政府下放的紧缩政策尚待观察。但可以肯定的是，这将给许多人带来巨大困难。例如，美国国会预算办公室估计，由于医疗补助计划的削减（定于明年年底生效）， 多达1180万美国人可能失去医疗保险。 这反过来将给服务大量医疗补助患者的医疗体系带来重大挑战。 纽约市正是如此。该市由纽约州护士协会(NYSNA)代表的两万多名私营部门护士，目前正与十二家不同医院同时进行新合同谈判。两年半前，在纽约布朗克斯区蒙特菲奥里医疗中心和曼哈顿西奈山医院罢工的纽约州护士协会成员赢得了一份具有历史意义的合约。该合约包含解决人员短缺危机的切实执行机制： 每当医院违反约定的人员配置比例，就必须向被迫在人员不足状态下工作的护士支付罚金。 这些医院及其他医疗机构的护士还赢得了为期三年的薪资涨幅：首年7%、次年6%、末年5%。 如今护士们面临的挑战是在医疗补助计划削减的雪崩来临之际与雇主谈判。这些削减将给部分医院带来严重财务压力，尤其是为贫困患者提供不成比例服务的城市“安全网”医院。 然而，与学术医疗中心关联的大型医院——蒙特菲奥里医疗中心、西奈山医院和纽约长老会医院(NYP)——绝非拮据。 它们的资产负债表远优于护士上次谈判合同时的状况，正大力投资技术与房地产，且由年薪数百万美元的高管团队管理。 这些医院显然有能力满足护士们的要求：提供与生活成本挂钩的加薪、保障医疗保险覆盖范围和就业安全，并确保充足的人员配置——后者始终是影响护士工作条件和患者护理质量的症结所在。 这并非意味着医疗补助削减的影响可以被忽视，尤其对安全网医院而言——这些机构在最新一轮紧缩政策实施前就已长期陷入财务困境。但护士们有潜力在纽约州首府奥尔巴尼制造政治危机，迫使其填补资金缺口，以保障全纽约州患者的医疗服务。 特朗普医保削减计划的影响 《工作要求法案》预计将通过强制劳动要求使数百万美国人失去医保资格。自2026年12月31日起，年龄在18至64岁的成人医保受益人必须证明每月至少有80小时用于“与工作相关的活动”。 此项要求必将导致大量低收入群体丧失保险。 此前在其他州实施此类工作要求时，已导致大量民众失去保险。美国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公共卫生学院健康政策与管理教授威廉·H·道在该校发布的访谈中指出，这往往并非因为民众不符合资格，而是“源于官僚体系使证明合规性变得过于困难，导致符合医疗补助资格者未能获益”。除工作要求外，OBBBA法案还将取消部分（有证件）移民的医疗补助资格。 美国纽约州州长凯蒂·霍楚办公室预测，该州将因此损失80亿美元医疗补助资金，150万纽约居民将失去健康保险。这些削减措施将对纽约市造成沉重打击——该市半数以上人口参与该计划。纽约居民失去医疗补助覆盖将反过来给市属医院带来负担。美国纽约州卫生部在9月10日的新闻稿中指出： “联邦资金削减将导致纽约州医疗机构面临医保覆盖率下降和无偿医疗支出增加的困境，这些机构将不得不承担无保险纽约市民的医疗费用。这将影响所有纽约市民的医疗服务供给，甚至可能迫使医疗机构关闭。” 这些数字背后自然存在着真实的人性故事。本质上，像纽约长老会医院、蒙特菲奥里医疗中心和西奈山医院这样的学术医疗中心，往往服务于更富裕、更白人化的患者群体，这些群体更可能拥有私人保险；同时它们也倾向于提供能为医院创造更多收入的专科门诊服务。 另一方面，威科夫医院和纽约法拉盛医院医疗中心等安全网医院则服务更多贫困患者和有色人种群体，这些人群更可能依赖医疗补助或完全没有保险。安全网医院通常不提供大型医疗中心所具备的高收益服务。 这意味着纽约市形成了高度分化的双轨制医院体系。 而本已举步维艰的安全网医院，将成为联邦医疗补助削减措施的最大受害者。 医院面临财务危机？ 医疗补助削减问题成为纽约州护士协会与医院谈判的焦点。雇主方声称，迫在眉睫的削减带来的财务不确定性，使得满足护士的合同要求变得不可行。事实上，包括资金雄厚的学术医疗中心在内的多家医院，正试图向公众描绘护士诉求不合情理的形象。 9月23日，美国商业期刊《克莱恩纽约商业》刊发题为《护士工会要求涨薪，蒙特菲奥里与纽约长老会医院开启谈判》的报道。医疗记者阿曼达·丹布罗西奥写道，纽约州护士协会“要求包括纽约长老会医院和蒙特菲奥里在内的主要医疗系统在合同期内提高10%的薪资”。文章接着指出，由于联邦资金削减，医院声称正面临前所未有的财务挑战，因此薪资问题“预计将成为主要争议点”。 接受采访的护士们怀疑，是医院向媒体泄露了护士们的薪资要求。 实际经济状况更为复杂，蒙特菲奥里、纽约长老会及西奈山医院尤甚。 撇开医疗补助削减因素，这些医院的财务状况较2023年初（护士们谈判上份合同时）已显著改善。
据财务记录显示，纽约长老会医疗系统2025年第一季度净收入约1.26亿美元，2024财年净收入近15亿美元，较2022年的4670万美元大幅增长。与此同时，蒙特菲奥里医疗系统2024年净收入约1.04亿美元，较2022年2.53亿美元净亏损实现逆转。西奈山医疗系统（涵盖曼哈顿西奈山主院区、晨边医院、西区医院及多家附属机构）2024年整体净收入达1.27亿美元。 对这些机构资产负债表的细致分析，以及其资金运作方式，打破了它们濒临财务崩溃的刻板印象。 尽管名义上是非营利机构，这些医院体系却在开展大规模商业运作，由高管团队管理，其薪酬待遇接近标普500指数公司平均水平。最新数据显示，西奈山医疗系统时任首席执行官肯尼斯·戴维斯2023年收入约720万美元；纽约长老会医院总裁兼首席执行官史蒂文·科温收入达1460万美元； 蒙特菲奥里医疗系统总裁兼首席执行官菲利普·奥祖阿收入高达1640万美元，成为全州薪酬第二高的医院高管。 这些盈利丰厚的医院系统不仅限于医疗领域。例如西奈山系统旗下拥有风险投资公司西奈山创投(MountSinaiVentures)及多家营利性房地产控股公司；蒙特菲奥里医疗中心同样拥有营利性房地产控股公司及专注技术收购的子公司。纽约长老会医院则拥有名为哈德逊东河系统(HudsonEastRiverSystem)的投资基金，该基金在2023年管理着约110亿美元资产（哈德逊东河系统总裁迈克尔·P·布雷斯林同时兼任纽约长老会医院首席财务官）。 医院涉足金融与房地产投机活动，被认为是美国医疗保健金融化大趋势的组成部分。 美国经济与政策研究中心2021年发布的一份报告中，经济学家艾琳·阿佩尔鲍姆与罗斯玛丽·巴特便指出：这一始于二十世纪末、在2000年代加速发展的趋势，已导致医疗领域出现“金融计算逻辑常凌驾于人性化照护逻辑”的局面。 这意味着官方认定的非营利医院开始采取并购等策略，“在扩大收入的同时通过关闭医院削减成本[导致]患者获得医疗服务的渠道减少”，同时“通过收购集中市场力量并抬高价格”。 因此，尽管联邦医疗补助计划削减的恐慌论甚嚣尘上，但负责评估这些医院信用评级的债券评级机构并未发现重大担忧理由，也就不足为奇了。今年6月，美国克罗尔债券评级机构确认蒙特菲奥里医院的“BBB-”评级及“稳定展望”，尽管其承认该机构受“不断变化的医疗补助环境”影响。7月下旬《一项宏伟法案》通过后，美国惠誉评级机构给予纽约长老会医院“AA”评级，西奈山医院则获“BBB”评级。 而纽约多数私立安全网医院的处境则不那么乐观，它们更易受医疗补助削减影响。这些医院多年处于亏损状态，依赖州政府填补资金缺口。根据纽约州2026财年执行预算简报，“目前全州261家医院中有75家（占比29%）陷入财务困境，自2017财年以来困境医院总支出增幅已超600%”。 美国国家州卫生政策学院数据显示，威科夫医院在2021、2022及2023年（现有数据的最新年份）均出现净亏损，与纽约州护士协会正在谈判的其他多家安全网医院情况相同，包括迈蒙尼德医疗中心、金斯布鲁克犹太医疗中心、跨信仰医疗中心及里士满大学医疗中心。 因此问题不在于医疗补助削减是否会引发这些医院的财务危机——它们早已深陷财务危机，且长期依赖纽约州公共资金维持运营。 真正的核心在于：州政府是否会采取措施保障这些医院存续，并确保它们能为贫困及工薪阶层患者群体提供优质医疗服务。 反对紧缩政策的护士 接受采访的纽约州护士协会成员在西奈山、蒙特菲奥里和纽约长老会医院揭露，这些财力雄厚的雇主在谈判前及谈判期间采取强硬手段对待员工，公然违反现行合约，并利用联邦紧缩政策制造恐慌、压低期望值。 蒙特菲奥里医院重症监护室护士米歇尔·冈萨雷斯指出，自2023年罢工争取到安全人员配置条款后，该院护理人员配置已显著改善。但她表示，当护士们就违反人员配置比例提出申诉时，医院却将仲裁程序拖延数月之久。 “遗憾的是，面对这些雇主，即便你争取到最优条款也无济于事，”冈萨雷斯坦言，“他们总会钻法律漏洞。” 冈萨雷斯称，蒙特菲奥里护士正争取在现行合约中加入条款，禁止医院在护理人员投诉启动后拖延仲裁程序。他们同时要求医院增聘人员保障护士休息期间的护理覆盖，并改善护士与患者的比例。 《金钱与意义》杂志从多家医院护士处获悉，就业保障问题同样严峻。纽约长老会医院今夏裁撤千名医护人员（含65名纽约州护士协会成员及执业护士）后，该院的就业危机尤为迫切。纽约长老会医院谈判委员会成员、新生儿重症监护室护士贝丝·劳丁表示：“当医院宣布裁员时，我们还以为‘肯定不会裁床边护理人员吧？顶多裁些行政人员’。但结果显然波及了我们会员。” 因此今年的核心诉求是保障岗位与服务——要求停止裁员，并完善三十年来合同中从未调整过的裁员保护条款。 劳丁指出，她与纽约长老会医院的同事们“将裁员视为威慑手段”。她透露医院以“为应对医疗补助计划削减资金做准备”为由推行裁员。该院还试图利用削减资金及安全网医院财务状况恶化的局面，迫使护士们降低诉求。 由于工会正在所有医院开展协调谈判，力求达成类似的合同条款，劳丁透露在纽约长老会医院的首次谈判中，管理层声称“我们谈判桌上的任何决定都会影响威科夫医院。纽约州护士协会不希望出现双轨制，所以你们要为我们这里的决定负责。” 换言之，管理层意在提醒护士们：安全网医院可能无力承担像纽约长老会医院这类财力雄厚医院原则上能承受的薪资福利水平。 西奈山医院产科护士马特·艾伦驳斥了“紧缩政策意味着护士必须放弃合理人员配置、优厚薪酬和就业保障诉求”的论调。他透露，纽约市多家私立及公立医院的基层护士联合发起请愿书，“呼吁州政府以创新方式应对即将出现的医疗资源短缺”。 该团体提出的方案包括：提高富人税负、重新评估医院高管薪酬，以及实施“医疗行业大改革”——既要遏制医院和保险公司的价格欺诈行为，也要消除医疗服务中的种族与经济差异。 “若政客们真想解决问题，这完全可行，”艾伦强调。 前进之路 此类改革提案为纽约州护士协会成员乃至广大纽约市民指明了方向——他们坚决反对医疗领域的紧缩政策。护士们拒绝接受双轨制薪酬福利体系实属合理，该体系可能导致劳动力短缺，并给安全网医院带来更大压力。但与医院管理层的说辞相反，这绝非富裕医院或安全网医院的护士们降低诉求的理由。 这恰恰是要求州政府采取行动的理由——确保纽约州所有医院获得充分且公平的资金支持。 迈蒙尼德医院和跨信仰医院能否在数年后继续运营，取决于州政府的作为——即便在特朗普削减医疗补助计划之前亦是如此。安全网医院不应让医护人员和患者承担资金缺口的代价。 护士和社区支持者应当要求纽约州政府提供资源，确保这些医院正常运转。 资源从何而来？正如艾伦及其同事所言，向富人征税始终是极具吸引力的选项。他们指出，对亿万富翁实施小幅增税即可完全弥补联邦资金削减造成的损失。 纽约州当前通过“贫困患者医疗基金”(ICP)为医院提供资金，该基金用于支付低收入患者的治疗费用。 改革ICP机制可增加对安全网医院的拨款，同时减少对富裕医院的资助。 纽约市长候选人马姆达尼本人近期也表示支持优化贫困患者医疗资金的分配目标，以此弥补医疗补助计划造成的资金缺口。 无论如何，整个医院系统的护士群体都应关注安全网医院的生存状况。 若缺乏州政府更多支持，安全网医院护士合同条款恶化将拖累全体护士的工作条件。 一旦安全网医院倒闭，其遗留的患者群体将给剩余医院本已超负荷运转的医护人员带来更大压力。 鉴于全市2万名纽约州护士协会成员正在协商的合同将于12月31日同时到期，护士们拥有向州政府施压要求实质干预的筹码。一场覆盖全系统的罢工——尤其是能凝聚公众支持、捍卫优质患者护理并拯救服务工人阶级社区的医院的罢工——足以迫使医院在谈判桌上让步。 若罢工明确表明需要在明年初州议会预算会议期间通过紧急拨款法案来修复纽约州医疗体系，这也将给霍楚州长和奥尔巴尼立法者制造政治危机。 蒙特菲奥里医院的冈萨雷斯表示：“如果两万名护士——特别是大型医院与小型医院团结一致——发出宣言：‘我们绝不让步，在你们筹措好资金保障患者治疗前，我们拒绝提供劳动力。我们的社区不应因即将到来的医疗补助削减而受苦’……我确信我们拥有实现这一目标的力量。” 冈萨雷斯的声音代表了许多护士的决心。这场合约谈判，已不仅是薪酬与人员配置的博弈，更关乎一个城市的医疗底线。当联邦紧缩政策的寒意渐逼，是选择屈从于资本的逻辑，任由最脆弱的群体被牺牲；还是选择捍卫公共利益，迫使手握巨额资产的机构和州政府承担起责任？纽约的护士们正试图给出他们的答案。 而这个问题，也考验着每一座面临同样困境的城市：一个真正健康的社会，究竟该如何守护它的“安全网”？
医疗资源的公平分配，关乎每个人的切身利益。对于护士们的抗争和医院的困境，你有什么看法？欢迎在评论区分享你的观点。 作者 尼克·弗伦奇 撰稿人 尼克·弗伦奇系《雅各宾》杂志副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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